【精英评球】回眸经典缅怀英雄！沧海横流显本色，郗恩庭保卫萨拉热窝

萨拉热窝，原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波黑（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共和国首府，位于波斯尼亚河上游，群山环绕，风景秀丽，奥特曼风格的建筑随处可见。萨拉热窝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始建于公元十二世纪，曾经是大塞尔维亚（即南斯拉夫）的首都。面积不大，只有三、四十万人口。1914年6月28日，奥匈帝国皇储费迪南德公爵夫妇在这里遇刺身亡，该事件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线。二战期间，共产党人铁托率领他的游击队在这里与德国法西斯占领军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每每令敌寇闻风丧胆。一部以此为素材的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使得这座英雄的城市在中国家喻户晓。

时光荏苒，到了1973年雪花飞舞的早春，一位来自世界东方的中国健儿——郗恩庭，在这里抒写了一段乒坛英雄传奇。

郗恩庭身材高大匀称，腿长臂长，先天条件极佳。他右手直握球拍，快攻结合弧圈球打法，推挡技术尤为精湛，速度快，力量大，落点刁，后人称之为“推挡王”。

郗恩庭原籍山西平定，1946年出生于河北保定。13岁进保定业余体校训练，获得保定市少年组单打冠军和中学生比赛单打冠军。翌年破格晋升河北省乒乓球队。1964年冬天，被当时的国乒主帅傅其芳慧眼相中，遂入选国家集训队。

1966年5月郗恩庭第一次随队出访欧洲，他战胜了包括西德的绍勒尔（新科世乒赛季军）、瑞典的阿尔塞在内的诸多名将，令人刮目相看。他对自己的未来之路也充满了期望，要像大师哥庄则栋、李富荣那样在世界大赛上建功立业，为国争光。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中国乒乓球队缺席了第29届第30届两届世乒赛。1971年3月，中国队重返乒坛，参加了在日本名古屋举行的第31届世乒赛。这让郗恩庭、李景光、梁戈亮，以及郑怀颖、张立、林美群这6位有幸参赛的年轻队员欢欣鼓舞。光阴似箭时不我待，已经荒废了好几年，运动员的黄金时代有限，若再耽搁几年运动生命就结束了。

中国乒乓球代表团来到名古屋。参加男团比赛的是庄则栋、李富荣、李景光、梁戈亮、郗恩庭，两老带三新。中国队一路磕磕绊绊如同走钢丝，连克法国（五比三）、朝鲜（五比一）、匈牙利（五比四），瑞典（五比三）、日本（五比二、李景光上演“帽子戏法”全取3分）等欧亚强队，时隔六年再捧斯韦斯林杯。

男子单打前三轮，郗恩庭均以3-0轻松过关，第四轮（八分之一决赛）遭遇朝鲜头号选手朴信一。朴信一是上两届世乒赛团体亚军主力队员，两届男单都打进了前八，是朝鲜球迷的偶像。团体赛对阵朝鲜时中国队（李景光）让了一分，但中国队男单形势吃紧，共有6个名额，老将周兰荪首轮出局，庄则栋第二轮弃权，第三轮梁戈亮不敌南斯拉夫的斯蒂潘切奇，夺魁呼声最高的李景光则2-3憾负瑞典的本格森，只有李富荣、郗恩庭打进了十六强。因自顾不暇代表团领导也没在意，于是郗恩庭以3-0淘汰了朴信一；与此同时，李富荣3-2淘汰了匈牙利名将约尼尔，也挺进了八强。四分之一决赛，郗恩庭3-1淘汰了匈牙利头号选手克兰帕尔；李富荣1-3负于卫冕冠军伊藤繁雄。半决赛，郗恩庭对阵瑞典的本格森，以三个19:21惜败，获得男单第三名。

从名古屋回国后，代表团领导向总理汇报时因郗恩庭赢朴信一这件事受到了批评，“小郗不懂难道你们也不懂？还把人家打那么惨，一点也不顾及朝鲜同志的感受”。翌日，赵正洪（31届世乒赛中国代表团团长）、宋中（代表团副团长兼秘书长）和韩念龙（外交部副部长）带着郗恩庭飞抵平壤，当面向金日成首相负荆请罪。老金同志也颇感意外，“小郗作为运动员，为自己国家赢球没有错，这事儿用不着道歉”。还吩咐外交部还摆了一桌宴席，为赵正红一行“压惊”。

两年后，第32届世乒赛在南斯拉夫萨拉热窝斯肯戴莉亚体育馆拉开帷幕。上届男团五虎将，庄则栋因“乒乓外交”已完成华丽转身跻身政坛，李富荣已兼职教练员，只参加单项比赛；还剩下李景光、梁戈亮、郗恩庭三员大将。新加盟的是1972年全国五项球类运动会乒乓球新科状元刁文元与东北骁将许绍发。这5人各有绝招，平均25、6岁正值当打之年，这个阵容与上届相比实力有增无减。但水涨船高，欧洲各队与两年前相比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本届男团比赛异常激烈，从复赛到决赛，大部分场次都打成了五比四、五比三，其紧张惨烈程度空前绝后。中国队分在B组，前四轮顺利过关，第五轮对阵由上届世乒赛男单冠军本格森（排名世界第一）领衔的瑞典队，不料前面一直打得很好的梁戈亮突然掉链子，一人丢了3分，致使中国队以四比五告负，于是梁戈亮被罚“面壁思过”，团体赛不再上场。复赛最后一场对阵匈牙利，匈牙利队拥有克兰帕尔（排名世界第六）、约尼尔（排名世界第三）两大高手，实力非同一般，两年前在名古屋世乒赛上曾与中国队打得难分难解。此役郗恩庭表现失常，先后负于克兰帕尔和约尼尔，丢了2分，幸亏刁文元（排名世界第四）全取3分，许绍发拿了2分，中国队才以五比二获胜。于是郗恩庭也被罚“站”。

4月8日下午，决赛阶段比赛开始，先由B组第一名瑞典队对阵A组第二名苏联队。经过5个多小时的激战，苏联队爆冷以五比四击败了瑞典队。晚上，B组第二名中国队对阵A组第一名日本队。中国队由李景光（队长）、刁文元、许绍发上场，经过6个小时艰苦鏖战（一直打到凌晨2点），中国队方以五比四险胜。

4月9日下午，中国队对阵苏联队，还是李景光、刁文元、许绍发出场，又是5个多小时的苦战，中国队又以五比四险胜苏联队。此役，萨尔霍阳先后击败刁、李、许，一人独得3分。

晚上九点，决赛阶段最后一场，瑞典队对阵日本队。此役对于瑞典队性命攸关，若胜，则瑞典中国同为二胜一负，因复赛时瑞典曾赢过中国（成绩带入决赛），瑞典将获得冠军；若败，则瑞典苏联同为一胜二负，因昨日苏联赢了瑞典，瑞典队只能获得第四名。但对于日本队而言胜负已无关紧要，若赢了，与中国队的成绩同为二胜一负，因昨晚输给了中国，中国队将获得冠军，他们只能屈居亚军；若输了，与苏联队的成绩同为一胜二负，因复赛阶段曾赢过苏联（成绩同样带入决赛），他们将获得第三名，苏联队第四。在这种形势下，中国队能否卫冕只能寄希望于日本队。结果，在看台上中国队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的关注下，以长谷川信彦（排名世界第二）领衔的日本队以三比五输给了瑞典队。这样中国队最终获得亚军。

“祸不单行”，由郑怀颖领衔的中国女队在复赛最后一场以一比三负于南朝鲜队（胡玉兰先后输给李艾莉萨、郑贤淑，丢了2分），虽然在决赛阶段以三比二战胜了A组的第一名日本队，三比0战胜了A组第二名匈牙利，但因赛制规定无法与南朝鲜再度交手，最终也只能屈居亚军。

由于本届世乒赛团体赛试行新赛制不是用一场决赛来确定冠、亚军，又将复赛成绩带入决赛，有诸多的弊病，不少球队（尤其是吃了大亏的中国队和苏联队）都提出异议，于是国际乒联很快就将它废除，故南斯拉夫版本的新赛制只用了一届便寿终正寝。

——东道主还在抽签方面做了“手脚”，把欧洲实力最强的瑞典和匈牙利都放在了B组，本想比上届的男团第三名更上一层楼，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复赛阶段他们先是输给了异军突起的苏联队，后又负于老牌劲旅日本队，未能跻身决赛圈，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新赛制虽然有不少弊病，但多打了三场决赛（加上女团三场共是六场），场场精彩，为观众呈现了前所未有的视觉盛宴。由于各强队之间水平非常接近，比赛经常呈胶着状态，不拼到最后难分胜负，几乎每天都要打到凌晨一、两点。南斯拉夫人特别喜欢乒乓球，萨拉热窝虽然只有30多万人，但几乎人人都是乒乓迷，斯肯戴莉亚体育馆天天爆棚，无论有没有东道主选手，热情的观众都陪着熬到下半夜。和平年代的萨市人，看着各路乒乓健儿浴“血”奋战，仿佛又经历一场萨拉热窝保卫战。 

各队的主力因团体赛马不停蹄拼得太凶，或心力交瘁，或身负伤痛，所以在男单前几轮中纷纷落马。如瑞典的本格森，日本的长谷川信彦、高岛则夫，匈牙利的约尼尔、克兰帕尔，中国的李景光、刁文元、许绍发。

郗恩庭因对匈牙利一役失利，被罚面壁，反倒因“祸”得福，不但体力得以恢复（一连歇了3天），而且头脑也十分清醒。他自创了一门“鸵鸟功”，不观看任何人比赛，也不关心时局的进展，一门心思打好自己的比赛。前两轮郗恩庭以3-0轻松获胜，第三轮对阵匈牙利的贝列兹奈伊时小遇麻烦，先失一局，稍作调整后他连扳三局将小贝淘汰。4月13日男单第四轮，郗恩庭遭遇苏联冠军戈莫斯科夫，戈氏昨天（第二轮）打掉了天下第一高手、上届单打冠军本格森，于是这场球成为当晚的焦点。郗恩庭以凌厉的攻势始终掌握着场上的主动权，没给对手任何机会，连胜三局零封对手。另外两张球桌上，中国队31岁老将李富荣不敌东道主选手斯蒂潘切奇，梁戈亮输给了法国的塞克雷坦。郗恩庭下场后环顾左右，男单八强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自容国团1959年多特蒙德男单夺冠，中国队的形势第一次如此之严峻。领导、教练及队友看着硕果仅存的郗恩庭，一个个神色凝重，气氛相当压抑。团长赵正洪、主教练徐寅生想叮嘱他几句，郗恩庭摆了摆手，淡淡一笑，“什么也别说了，事到如今我走一步算一步，能走多远是多远，你们只要告诉我下一个对手是谁就行了”。说罢，转身而去。

4月14日下午，男单四分之一决赛，郗恩庭的对手是捷克斯洛伐克冠军奥洛夫斯基。奥氏是一位弧圈球高手，上一轮淘汰了日本选手河野满（排名世界第九，后来获得1977年世乒赛单打冠军），士气正旺。郗恩庭用快速推挡控制奥氏的中路，始终压着对方打，激战70分钟，以3比1顺利闯关。

当天晚上，男单半决赛，郗恩庭迎战东道主选手斯蒂潘切奇。在全场观众震耳欲聋的助威声中，斯蒂潘切奇打得积极主动，前两局比分一直领先两三分，但局尾的关键球未处理好，郗恩庭抓住战机以21:19连胜两局，占得先机。第三局斯蒂潘切奇以比21:12扳回一局。第四局斯蒂潘切奇又一路领先，打到20:17郗恩庭奋力追成20平，可惜功亏一篑，连续两个正手进攻失误，被对方将大比分扳平。决胜局一开始，郗恩庭就力争主动抢先上手，以10:6领先换边。斯蒂潘切奇打得愈加凶猛，穷追不舍，将比分追成12:13，面对对手的疯狂反扑，郗恩庭沉着冷静，以莫回首不惊心的“鸵鸟政策”死死护住“大盘”，最终以21:19艰难获胜。下场后，素有乒坛“智多星”美称的徐寅生美滋滋地告诉郗恩庭，五局小分相加，人家斯蒂潘切奇还多赢了咱5分呢。

另一场半决赛，因扣球势大力沉、素有“锤子”美称的瑞典名将约翰逊，同样以3-2险胜另一名本主选手舒尔贝克。这场球亦打得紧张激烈，五局小分相加，约翰逊只赢了2分。

4月15日，五个单项决赛，收官之战是男单决赛。郗恩庭依照赛前准备会上制定的方针，尽量用反手推挡压制约翰逊的反手。这反手推挡乃中国直拍选手的看家本领之一，一般都用于防守和控球，由于不容易发重力，用来做进攻杀板很难奏效。但竞技体育的奇妙就在于任何理论都不绝对，关键看你如何运用和发挥。六十年代，徐寅生充分利用其手腕灵活、落点巧妙，屡建奇功；周兰荪利用自己身材高大、发力凶猛，赢得了“重炮手”的美称。郗恩庭取两家之长，练就了既有落点巧妙，又有进攻力量的独家功夫。而约翰逊则认准了反手是亚洲直拍选手的软肋，自以为正中下怀。于是双方玩起了控球，你来我往一直打得难分难解，第一局局末时，郗恩庭还是自己利用处理关键球的长处，以21:18拿下首局。约翰森不愧为久经沙场的名将，发现上当赶紧调整战术，改用正手“锤子功”，连连重扣，一鼓作气，以21:13连扳两局，大比分2-1反超。身处逆境，郗恩庭不慌不乱，针对对方旋转很强的弧圈球自己每每推挡出界，他尝试着跳起来压球，这一招果然奏效，令对手一时不知所措，并一改自己前面一味推挡的被动，频频正手上手，与之展开对攻对拉，虽然不是拍拍见效，但打乱了对方的节奏，使之不敢轻易抡锤。比分一直交替上升，20:19，郗恩庭率先拿到局点。说时迟那时快，他利用自己擅长发正手转与不转球的绝招，以发不转球的动作发了个旋转极强的下旋球，约翰逊判断失误，回球下网，21:19郗恩庭将比赛拖入了决胜局。

决胜局郗恩庭打得愈加生龙活虎，不断地变换发球，或左或右，或长或短；时而起板抢攻，时而左右推挡，不停地跳跃，不停地跑动，越打越兴奋，一直领先三、四分。换边再战，约翰逊奋起直追，几个回合下来，居然追成了15平，接着又是18平，比赛进入白热化，全场观众屏住了呼吸。此时约翰逊发球，郗恩庭回球擦边，19:18；接着又往对方的反手搓了个不转的半高球，在通常情况下这样做无疑是找死，很可能被对手一下拍死，约翰逊根本没想到郗恩庭会这么干，急切中不知如何应对，稍一犹豫，回球出界，20:18，郗恩庭拿到了赛点。见怪招有效，郗恩庭如法炮制，接发球再搓一板，冥冥之中犹如神助，回球居然再次擦边，21:18，战斗胜利结束！

约翰逊，这位已获得本届世乒赛男团、男双两枚金牌的金发骁将只能望球兴叹：“怎么又是擦边？我究竟是输给了郗恩庭，还是输给了上帝？五局搁一起算，我还多赢了8个球呢！”约翰逊一直沉浸在痛苦和悔恨之中不能自拔，久久缓不过神来，懵懵懂懂的领奖时居然迈上了第三名的奖台（其实已站了两人他都看不见），郗恩庭指了指右边，两次向他示意他这才察觉，惹得全场观众笑声一片。

郗恩庭击碎了瑞典人本届世乒赛欲狂揽男子三项冠军的美梦，成为继容国团、庄则栋之后，中国第三位荣获世乒赛男单冠军的伟大球员。天才、勤奋、大心脏，再加上点运气，这就是孤胆英雄成功的秘诀。

自从1959年多特蒙德容国团夺魁，到2019年布达佩斯马龙完成三连冠，中国选手前后共20次获得世乒赛男单冠军。20场决赛有16场是中国“德比”，只有4场是中外之战（1959年容国团对西多，1973年郗恩庭对约翰逊，1987年江嘉良对瓦尔德内尔，2019年马龙对法尔克），其中1973年的“萨拉热窝保卫战”又最为艰难，八强中有七名欧洲选手，只有郗恩庭一位中国人，而且前后七轮的对手全都是外国选手，没有一位队友为他保驾护航，孤军奋战，胜利确实来之不易，所以更加弥足珍贵。

正是：山高路远水深，任我单骑纵横；漫说英雄离去，常山神将永生！